《白雪公主殺人事件》是《告白》小說的作者湊佳苗的另一部作品,同樣是自述式的作品,風格又如此相近,改編成電影要怎麼拍成完全不同的模樣,非常考驗導演功力。尤其是自述這個概念,很容易變成自說自話,流於無聊。我曾因為連續看了數本湊佳苗的作品,而對這個寫作方式感到厭膩。然而,《告白》的電影成功了,強烈的影像語言與風格強烈的音樂,讓《告白》的電影脫出新意。但《贖罪》的電影卻顯得有點不太成功,或許是文本的原型就不是那麼的好,又或許是導演渴望表現的並沒有完整表現,於是《白雪公主殺人事件》的改編便顯得令人既期待又怕受傷害。

但我對導演滿有信心,中村義洋之前曾執導過相當多小說改編的作品,像是《家鴨與野鴨的置物櫃》、《白色榮光》、《一首PUNK歌救地球》、《Golden Slumbers》、《布丁武士》、《洋芋片》等等,這些我曾經看過的作品都是從大處著眼、小處著手,不僅僅發揮了原著精神,也在細處修改,讓作品更好。在看《白雪公主殺人事件》預告的時候,算是隱約抓到了導演想要改編的方向,也覺得電影說不定會比小說更好,沒想到實際看電影,比我想像的更為厲害。

故事從時雨谷發現焦屍開始,赤星雄治(綾野剛飾演)是電視台的約聘人員,但沒甚麼重要的成就與作品。沒想到事件發生後,同學里沙子打電話來給他,並告知這個事件的重要訊息。凡事都愛貼推特的他,在電話交談的過程中,不斷地抱怨,並將彼此的對話貼在網路上。突然間,里沙子告知赤星同事懷疑的兇手是城野美姬(井上真央飾演),甚至舉證歷歷,刺激了赤星報導這件事的慾望。而他在推特上的發言也引起大眾注意,讓他成為焦點。於是他開始追查整個事件,並將消息放在網路上,以及訪問了許多相關人士。

由於電影中非常強調推特的使用,因此導演用一種非常動態的方式在畫面中呈現出推特的模樣,使得整個情節非常的動感,並令人感受到即時的緊張情緒。在追查的過程中,城野美姬的形象逐漸浮上檯面,當預設一個人是兇手,任何舉動都會讓人覺得匪夷所思。而網路的匿名性造就了眾人不負責任的行為,於是她的生平被挖掘,她的私事被揭露,她的本名也赤裸裸的浮現。

原著在許多地方做了對照,城野國小、國中、大學,到了成年出社會,都在承受人言可畏的邪惡。但那是很細微的,不太起眼也沒什麼人仔細注意的現象,只有城野本人持續感受。一直到媒體採訪她各個階段的親友,才會發現她被不經意的漠視或是霸凌。

而霸凌這件事,也是《告白》這部電影的議題。《告白》中的少年AB,因為森口老師告知全班他們的犯罪事實,因此自以為正義的同學,便對仍舊持續來上學的少年A以及不對少年A做任何懲罰表示的班長做出惡質的行為。直接表現的惡意很可怕,但自以為是正義的惡意卻更為駭人,那是一種仗勢著所謂的「正確」而做出的不正確行為。

在《告白》中,導演中島哲也用時間的錯落與事件的交疊去呈現出每一個人的自述,使得原本只是單純各人表述的篇章,以更精巧的方式描繪。而到了《白雪公主殺人事件》,中村義洋則是採取了截然不同的風格,轉化了小說中原本是週刊雜誌記者的赤星這個角色,將背景改至電視台這個更為強勢的媒體,讓採訪顯得更加自然,也將書中的論壇改成更廣為人知的推特,會引發出這樣的軒然大波,也就更容易想像。人會追逐新奇有趣又有話題性的事物,而推特的轉推功能更是能將小事變大事,讓更多人關注,我認為這是非常出色的改編。

另外,電影中呈現赤星的報導的方式,是一種經過算計的電視語言,相當具有煽風點火的效果,充滿了話題與趣味性,我非常喜歡這一段。比起原著中雜誌的斷章取義,節目的剪接幾乎造就一種真實,這樣的真實比起文字的敘述衝擊性更直接強烈。經過排列組合與挑選過的證詞,即使都是從同一個人的口中說出來,也會出現完全不同的效果。相同的感受跟我在看這部電影的預告時非常相似,這樣的言詞、那樣的句子,放在不一樣的場景,感覺大異其趣。

然而,這個故事不只是想要探討群體的惡意,整個故事想要說的,還有更細微、不起眼的,成人的逢場作戲。三木典子為什麼會被殺?城野美姬為什麼被誣陷?其他人又為什麼講出那樣的證詞?每個人都想維持一種表面的和善,即使是厭惡對方也不輕易表露,但到了可以公然表達自己的好惡時,又毫不掩飾的釋放,那就是一種「逢場作戲」。不只是所謂的人言可畏,大家只是因為意見風向往那裡,而不經意地扭曲了自己的記憶或是回憶,說出那些似是而非的話。若說《告白》呈現的是一種青春的孤寂與渴望,那麼《白雪公主殺人事件》呈現的則是一種成年人的疏離與虛偽。使用網路的時候,不常常就是因為疏離跟虛偽,而產生了各種奇妙的牽絆。

即使是讀過原著的人,我也覺得很適合進電影院一看。導演在故事的末尾安排了極為諷刺的一段戲,卻也留下了一段溫暖的心靈交流。這是原著所沒有的,也是我認為湊佳苗的作品中所缺乏的。那個缺乏並不影響故事的精采,卻因為這樣的改編讓這部電影更貼近於人與人之間的感情,我甚至因為這樣的結尾掉了幾滴眼淚。比起小說,我更喜歡電影的安排。就算已經厭倦了湊佳苗自述式的書寫方式,但電影的各個細節都改編得很出色,加上這個故事原本就已經挺精彩,因此看了絕對不會失望的。

對了,這部的日文原名是「白ゆき姫殺人事件」,但「ゆき」卻沒有用漢字「雪」,而是用了平假名,根據我個人的猜測,或許是想對照出故事裡面的諧音部分吧。像是「三木」等於「美姬」,或是另一個角色「夕子」的名字,還有故事中出現的白雪公主,真的、假的或自以為的,仔細想想這個故事裡面的白雪公主有幾個,會有意想不到的答案唷。

→小說心得:拼湊的正義,抑或惡意──【白雪公主殺人事件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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